“大人,您能听到我吗?”艾若拉松开了送话器。
他开始等待,只有静电的噼啪作响在格栅中穿出来。他四下扫视,所能看见的也仅有空旷的圆顶内部与乌黑的木墙。水滴渗入木板间的接缝,沿着布满苔藓的墙壁滑落,最终摔在水泥铺就的地板上碎裂开来,水花四溅。
恰似某人的头颅,他想,接着又狠狠甩头,像是要把这念头甩出脑子去似的。
他游移的眼神抛向木质结构中的空洞。那儿已经被翻卷腾溢着的夜色所充满了,仅有熄灭蜡烛与灵牌的轮廓些微可见。他搓着因深秋的气温而逐渐僵硬的手,以死气沉沉的双眼盯着聒噪的机器,凸出的血丝挤满了眼白。
静电的嘶啦声中混进了低沉嘈杂的爆炸声。他能闻到电子元件即将断路的金属气味,倦意侵袭着他,觉得自己必须想点什么以避免睡着,但他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任何事物——除了一片朦胧的黑暗与腐臭的氧气。他狠狠敲打自己的头颅,所换回来的也只有疼痛和愈加强烈的倦意。
他拿起杯子,抿了口有着干涩咸味的水。冰凉的液体在令他清醒的同时也让一段记忆在他眼前浮现了一瞬,像是一尾粘滑的鲟鱼在潜水里一闪而过。他想起那些挎满了在阳光下闪烁的玻璃瓶子的商人,每当他们穿过大街时,盛满雪水的罐子就摇晃着叮当作响。他困倦到无法分辨现在自己是蜷缩在破旧的木屋里给政府的狗们报信还是坐在那炽烈阳光之下的繁华街道上看着远道而来的商人在他面前经过。他分不清,他从来没有分清过任何东西。
但他知道仇恨,他恨那个勇者,那个不能尽到自己职责的废人。她没有死,他想。传说中的英雄都和敌人同归于尽了,所以她不是英雄,她不配成为英雄,他断定。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恨她:仅仅是听了人讲些侮辱的话语,他便恨了——他觉得若是不恨的话,自己的处境会比她更加难堪。
他再次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了大脑。
他已经许诺给我荣华,他想,他会抓住那机会的,他会的。他暗自发誓不会错过——一大笔难以置信的财富,仅仅需要一次背叛。何况那不是背叛,他想,那是正义,是让政府的狗们受到他们该有的报应的必要之举。
“没人会……嘶……。”突然响起的电台吓了他一跳,他慌乱地坐起来,手背抽飞了放在地上的杯子,脆弱的玻璃顷刻间碎成一滩闪烁的碎片。
“大人?”他呼了一口气,用手抓起自己的头发,“夜鸦与秃鹫有什么区别?”
通讯器里传来指节敲击金属板的声音,一长一短。
“大人,艾若拉听候调遣。”他做出自己最大的谦卑与虔诚,努力克制着声线的颤抖。即使如此他的手仍是凉的,话筒那头的酷寒语气瞬间逐去了他的困倦,而后沿着脊柱流向大脑,宛如冰锥般刺入他的神经。
“车票,去往前线的,明早三点。”宛如机械般的冷淡语气,他咬紧牙关,充血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
你这家伙只知道发号施令,除了这些你还会干什么?他在心底抱怨。
“是、当然,大人,当然。”他干咳了一声,语气里的谄媚又加重了一分,“我会记得,我肯定会的。”
“但愿如此,老地方。”对方的声音里掺进了些微的嫌恶,他的眼球又凸出了一分。
混账,混账,明天早上我就能看见你死了。
“另外……”突然响起的另一个声音,尽管语气冷淡却带着莫名的亲和力。
“是,尊贵的小姐?”
“我闻到了背叛的味道。”她吐出带着嘲笑的话语,宛如凿进他身体的重锤。
刺入神经的冰锥炸裂了,将他的理智搅成了零散的碎末。突如其来的恐惧紧攥着他的身体,他挣扎着起身,但腿脚却因长时间跪坐而酸麻。他宛如溺于黑暗般挥舞着手臂,狠狠打在电台设备上,血从那伤口滴淌出来,宛如水滴般在地上碎裂。
他终于站起身,蹒跚着想要逃离,却因肌肉的麻木而滑稽地摔倒,面朝下扑向了尖利的玻璃碎渣。一声凄惨的悲号被狭窄的木墙与拱顶束缚着消散。他趴在一大滩喷溅出来的血中抽搐,玻璃渣嵌入眼球的疼痛令他几乎昏厥。
不知何时出现的、身着西服,留着长金发的娇小女孩站在他面前,透过苍白的面具投来鄙夷的视线。
他要发达了,他想,所发出的却只是断断续续的声音。他挣扎着,被自己的血呛的连连咳嗽,几乎窒息。
“情报……我知道,救我……告诉你……”他呻吟着不成句子的单词。
对方微微歪头,束成长马尾的金发随着这动作而晃动。她举起手,在空中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深色的血泊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他的喉咙无力地动了几下,随后彻底地失去了生气。
女孩蹲下,以宛如摘下成熟苹果般的随意动作掀开了男人的头骨,用指甲剜出一小块红白相间的东西放入口中,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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